糖心为logo:糖心vlog官网地址免费看-观察|经济驱动的能源转型样本:乌拉圭十五年实现99%绿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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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全球能源转型正处于关键时刻。今年5月,巴西与洪都拉斯先后宣布取消新建煤电厂的计划,自此南美洲所有国家都承诺将不再新建燃煤电厂,南美大陆正式告别了煤炭扩张的时代

而在南美的乌拉圭,其能源转型道路或为全球尤其是全球南方国家提供了绿色转型的可能路径。

在乌拉圭辽阔的草原上,风力涡轮机如今成了与牧牛人并肩的“新地标”。就在二十多年前,这个南美小国的电力仍高度依赖进口化石燃料,电价飙升的同时还频繁停电。短短五年间,火力发电在全国电力结构中的占比从40%骤降至不到2%。2024年,乌拉圭99%的电力来自风能、太阳能、水力和生物质等可再生能源。

拉蒙·门德斯·加拉因(Ramon Méndez Galain)

“在大多数地方,每当提到向可再生能源转型的必要性时,气候变化总是公众讨论的焦点。然而在乌拉圭,向清洁能源转型的更大动力源于经济需要。”乌拉圭前能源部长拉蒙·门德斯·加拉因(Ramon Méndez Galain)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说道。

门德斯是乌拉圭能源转型的设计师。在短短十多年里,这个人口略超350万的南美小国成功实现能源转型,从依赖进口化石燃料转变为可再生能源的全球领导者,建立起环保、经济且可持续的能源体系。这一过程虽充满挑战,却为世界提供了宝贵的能源转型经验。

在危机中转向

作为一名核物理学家,门德斯的前半生都在校园里研究宇宙大爆炸后第一微秒内发生了什么。直到2008年,乌拉圭遭遇了罕见的干旱危机和全球金融危机的双重打击。

那一年,乌拉圭连续三个月的降雨量仅为历年同期的一半,导致该国四座主要水电站的水库被掏空,而水力发电当时占全部发电的51%。干旱造成的供电缺口令国家能源部门的支出激增。同年发生的全球金融危机扰乱了国际能源供应,彼时,进口化石燃料采购成本已占乌拉圭国内生产总值的2%,乌拉圭能源系统一度陷入困境。

“当时人们给出的唯一解决方案是安装一个核电站——仅此而已。”门德斯说道,“我是一名核物理学家,所以我理解这个方案的局限性。”

随着深入研究,门德斯越来越确信,核能并非乌拉圭的答案。相反,他开始坚定地认为,可再生能源才是出路。他在一篇论文中正式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并大胆预测:乌拉圭可以在十年之内完成能源结构的根本性转型。

“当时,在学术界之外,乌拉圭几乎没有提到可再生能源的声音,”门德斯回忆道,“我说的话似乎很乌托邦。很少有人相信它可能会发生。”

然而来自总统的一通意外电话改变了一切。不久后,门德斯被正式任命为国家能源局局长,并受总统委托,主持制定了2030年前国家能源政策计划。该计划明确设定了到2015年实现能源供应多样化和电网“绿色化”的短期、中期和长期目标。

门德斯强调,这项能源战略的制定,并非出于“气候环保主义”理念,而是迫于经济现实的紧迫压力。在危机面前,乌拉圭能源系统的脆弱暴露无遗,保障能源安全、降低系统性风险、稳定电价成为当务之急。

“在这个计划中,接下来的30年里,无论哪个政党统治这个国家,我们都将致力于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门德斯说。

为争取各党派支持,门德斯在多个场合都会强调一个清晰的信息:“发展可再生能源对经济最有利,我们并不是靠补贴或额外负担来走这条路。”他始终坚持,实现可再生能源转型首先是“对国家经济发展最好的选择”,其次才是减少碳排放的环保议题。

在短短的两个月里,门德斯与乌拉圭四个主要政党的议员多次会面,为乌拉圭的电网制定了可持续的路线。最终,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新增风力电站和生物质发电能力,并同步推进本土化石能源的勘探计划。这个超越党派的协定成为乌拉圭能源政策稳定延续的基石。此后至今,乌拉圭政府虽两度经历不同政治光谱的执政党轮替,但能源转型的共识目标却没有变。

门德斯在2023年的TED演讲中回顾了政治支持的重要性,“乌拉圭的道路在不同能源背景的国家都走得通,但前提是国家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和同一股积极向前的政治力量。”

破解资金与技术难题

在任何国家的能源转型之路上,资金和技术都是关键的两个因素。2010年,乌拉圭的国内生产总值(GDP)仅为419.5亿美元。而门德斯主导的这项“野心勃勃”的能源转型计划需要筹集到60亿美元,相当于将GDP的12%投入可再生能源项目。

项目启动之初,乌拉圭几乎没有吸引到任何外部投资,甚至连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与世界银行都因为乌拉圭政府不能保证向私营能源公司提供大量补贴而拒绝了乌拉圭的融资请求。

门德斯介绍,乌拉圭走出了一条新型融资路径。在确保国家主导的基础上,乌拉圭引入了私营资本和市场机制。在新机制下,乌拉圭国有电力公司保留对输电网、调度系统及电力采购的控制权,同时向私营资本开放发电领域。政府通过招标引入私营企业投资建设风电、光伏及水电项目。中标企业与国有电力公司签订为期20至25年的购电协议(PPA),锁定电价与采购量,显著降低了投资的不确定性风险。

“这不同于传统的短期电力市场机制,这些公司能够从20年的长期合同中获得回报。”门德斯解释称,“这是从’短期电力市场’向‘长期容量市场’的转变,我们不再购买电力本身,而是购买发电能力。”

时任能源部长的门德斯积极奔走,向全球能源企业阐述他们的愿景。他强调:“我们的目标不是依赖于政府补贴,而是通过证明这是一项安全且具有商业吸引力的项目来吸引市场投资。”

最终,乌拉圭通过三轮融资就筹集到了60亿美元,甚至当世界著名能源企业高管给门德斯致电表示投资兴趣时,门德斯答复称,“你们已经来晚了。”

当融资难题破解后,如何确保“靠天吃饭”的可再生能源稳定供电,就成了最棘手的技术难点。面对同样的难题,欧美国家往往选择斥巨资建设庞大的电池储能系统来削峰填谷。但乌拉圭并没有这样选择,而是通过优化风能、水电、生物质能等多种可再生能源的组合与协同调度机制来应对。

“我们必须证明,一套电力系统在非常高比例的可再生能源条件下,也能稳定运行。”门德斯表示,“并且它的成本更低。”据其介绍,转型后乌拉圭电力生产成本下降约50%,目前每千瓦时成本约为5美分(约合人民币0.36元)。

乌拉圭马尔多纳多的风车

今天,乌拉圭的电网结构已经与2008年时截然不同。据乌拉圭《观察家报》的报道,2024年乌拉圭99%发电来自可再生能源。其中水电满足了全国50%以上的电力需求,风能则占总发电量的33%。

在门德斯看来,数字背后更关键的,是这套可再生能源发电系统本身的可行性,“在乌拉圭,风能和太阳能是王道。我们平均每一兆瓦的水电,就会配三兆瓦的风电。这个比例很重要,风能和水能之间的互补是关键。如果没有水电,我们可能做不到去年99%的可再生电力。”他说。

能源主权的追求

在完成几乎百分之百电力“绿化”后,乌拉圭却于2025年宣布将扩大本国海域的石油和天然气勘探。这项决定迅速引发争议,担忧这是否意味着乌拉圭绿色事业的退步。

实际上,无论是推动电力系统绿色转型,还是尝试勘探海域化石燃料,背后都是乌拉圭对“能源主权”的持续追求。

尽管乌拉圭在电力领域已实现99%的可再生能源覆盖,但整个国家能源消费结构仍未完全摆脱对化石能源的依赖。近年来,乌拉圭一直致力于在发电领域之外的工业、交通等方向进行绿色氢能革命,政府也为绿色氢能研发试点项目拨款1000万美元。

然而门德斯指出,至少在接下来的25年里,石油和天然气仍是现实所需。不过他也强调,目前乌拉圭的化石燃料开采尚处于前期勘探阶段,由国际公司开展地质检测,“政府并没有拨款介入,也没决定真的开采。”

乌拉圭的能源转型也并非没有问题,尽管发电成本明显下降,乌拉圭的民用电价却长期居高不下。全球油价网站(GlobalPetrolPrices)数据显示,2024年乌拉圭居民电价为每千瓦时0.24美元,远高于全球平均值0.16美元。

对此,门德斯指出症结所在:发电成本下降未传导至终端电价,而是转化为政府财政收入。“发电这项公共事业成了财政提款机,这些盈余被用于教育、健康等领域。”他回忆道,“我任能源局长期间最糟糕的一天是财政部长告诉我:恭喜你,电力生产成本降了,但这些钱不能全部用于降低电价。”

乌拉圭国家发电和输电工会(AUTE)对这一局面表达了强烈不满。工会的研究指出,工人家庭平均将收入的4%到5%用于电费,而最贫困群体高达10%。相较之下,商业用电费率反而更优惠。“工人阶级家庭支付的电费,是商人的十倍。”

他们也认为,政府与私人发电商签订的长期购电协议(PPA)也并非“一劳永逸”。这些10年或20年的固定价格合同在竞标阶段对公司具有吸引力,但随着可再生能源技术成本不断下降,固定电价反而成为阻碍电价下调的桎梏。国际可再生能源署(IRENA)的数据显示,自2010年以来,太阳能发电成本已下降约85%,陆上风电和海上风电成本则分别下降了56%和48%。

一条可借鉴的发展路径

时至今日,尽管乌拉圭人口较1975年增长了近三分之一,经济总量扩大了20倍以上,但全国的化石燃料消耗量却比50年前更少。2016年,《财富》杂志(Fortune)将拉蒙·门德斯评为全球50位最伟大领导人之一,肯定了他在引领乌拉圭绿色能源革命中的关键作用。

门德斯在离开乌拉圭政府后,致力于在拉丁美洲甚至其他国家推广能源转型经验。他认为,“虽然每个国家要根据自己的情况来制定发展政策,但乌拉圭的道路在许多国家都能复制。”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没有正确的气候叙事。比如,《巴黎协定》中的NDC(国家自主贡献)这个词,在我看来,它隐喻着一种牺牲。”门德斯说,“我更愿意把NDC理解为‘nation development catalyst’,即一个国家发展的催化剂。”

门德斯认为,世界应当改变可再生能源的叙事模式。今天,可再生能源仍面临着许多误解,人们认为能源转型需要大量政府补贴,还有可能会增加失业率,是经济发展的“累赘”。但乌拉圭的实践证明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能源转型给乌拉圭带来的新增就业岗位相当于总劳动力的3%。

如今,拉美各国在退出煤炭方面已取得进展,但一些区域性大国,如阿根廷,仍高度依赖石油、天然气等化石能源。门德斯提醒,“在拉美地区,脱碳的主要问题不是煤,而是天然气和石油的广泛使用。不幸的是,许多国家仍按‘水电+火电’的旧体系运营电网。”

他强调,推动可再生能源发展,不能仅靠技术和资本,更需要制度设计的更新。“我一直在对拉美各国政府强调:必须重新设计监管体系和电力市场机制,以适应可再生能源的发展。”

乌拉圭用不到10年时间,实现了从能源危机到绿色电力几乎全覆盖的转变。这个人口不足四百万的国家,借助制度稳定性、市场机制与资源禀赋的协同,在全球能源转型浪潮中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发展道路。它的经验不必照搬,却值得回望。